城市繁花锦簇、万紫千红之景，让我有置身梦境之感，然，懵懂虚荣之情油然而生，住老家民间小宅、职工宿舍、商品房大半辈子，渴望在城市住宅能有个院子，正是我辛苦追寻多年、梦寐以求的事！

前两年，还真实现了。卖了商品房，购了一栋小三层，院子虽不大，70多个平方米。装修时，精心设计，在院中种了花木树草，砌了个鱼池，设计师一定要再挤出一块地方弄个假山。于是不跟家人商量，找来我的徒弟，命他帮我造个假山，徒弟从命，并说，师傅做得对，院中有个假山，“有石侧安”。


假山造起来了，很美，院中有山、有水、有树、有花。我唯一常常感到遗憾的是假山中，尤其是当面的一块石头很丑，它黑哟哟地卧在那里，牛似的模样，我这徒弟怎么弄来这块丑石，而且用小吊杆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安置在这里的，我看到就不舒服。我爱人更是唠叨不绝，这块丑石，多难看，又碍地面哟，待时把它搬走吧。

于是，邻居家装修垒山墙，但苦于它极不规则，没棱角儿，也没平面儿，用錾破开吧，又懒得花那么大气力，因为河滩并不甚远，随便去弄一块回来，哪一块也比它强。压铺门前台阶，邻居也没有看上它。

我找来徒弟，叫他找个石匠，用这块丑石为我院中洗一台小石桌，省得再从外面买石头，搬也搬不动，石匠来看了一看，摇摇头，嫌它石质太细，也不采用。



它不像汉白玉那样的细腻，可以凿下刻字雕边，也不像大青石那样的光滑，可以供来浣纱捶布；它静静地卧在那里，院中的树荫没有庇覆它，花儿也不在它身边生长，荒草便繁衍出来，枝蔓上下，慢慢地，竞锈上了绿苔、黑斑。我只要一看见它，心里就不舒服，也讨厌它曾几次找人合伙搬走它，但气力又不足。我这个人有些怪脾气和不好的习惯，比如在单位里，看不惯的人和事会说：到饭店吃饭，看见一个不好看的服务生，还会影响食欲；如果我爱人帮我买一双鞋或一件衣服，我只要感到一点不好，那怕是新的，只要她不在家，我总要千方百计的偷偷地将它送人或扔掉。但对于这块丑石，虽时时咒骂它，嫌弃它，也无可奈何，只好任它留在那里去了。

稍稍能安慰我的，是在那丑石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凹儿，雨天就盛满了水。常常雨过三天了，地上已经干燥，那丑石凹里水还有。每每到了十五的夜晚，小孙孙回来盼那满月出来，就爬到石上，翘望天边。我爱人总是要骂的，害怕小孙孙掉下来，果然有一次摔了下来，磕破了小孙孙的膝盖，我们心疼死了。

我爱人经常骂这块丑石，它真是丑得不能再丑的丑石了。

终有一日，我有一科技局的朋友到我家来闲聊，他在我院中，突然发现了这块石头，眼光立即就拉直了。但聚精会神的盯着这块丑石说这是块陨石，从天上落下来已经有几百年了，是一件了不起的东西，他要向我买。时过一日，他便来了车，小心翼翼地抚摸它，要将它运走。我当然未同意。



这使我很惊奇！这又怪又丑的石头，原来是天上的呢！它补过天，在天上发过热，闪过光。我们的祖先或许仰望过它，它给了他们光明、向往、憧憬；而它落下来，在泥土里，荒草里，一躺就是几百年了？！

我爱人说：“真看不出！它那么不一般，却怎么连墙也垒不成，台阶也铺不成呢？就连徒弟搬弄石头十几年也不识货了呢？”

“它是太丑了。”我这科技局朋友说。

“真的，是太丑了。”

“可这正是它的美！”“它是以丑为美的。”

“以丑为美”。

“是的，丑到极处，便是美到极处。正因为它不是一般的顽石，当然不能去做墙，做台阶，做石桌、石凳，不能去雕刻、捶布、它不是做这些小玩意儿的，所以常常就遭到一般世俗的讥讽。”

科技局朋友讲锝让我们脸都红了。

我感到自己的无知，也感到了丑石的伟大；我甚至怨恨它这么多年竞会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？而我又立即深深地感到它那不屈服于误解、咒骂、讨厌、寂寞而生存的伟大。

丑石含而不露，给人触动之深，令“我”同丑石达到了某种契合，同处一种“不以物喜，不以己悲”的沉默，院中一假山，不仅仅是“有石侧安”，加大了生活中精神与表现间的反差，在形象贬值里，精神增值了。

“丑到极处，便是美到极处……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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